流年员工宿舍手记散文

一、待遇

中间一条过道将每一层楼分成二半，再密密地切割，切割成一个个方形格子。方形格子里再切割成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两间小小的卧室，一间小小的客厅，小小的厨房，这么精致地一切割，小小的五十三平米，就切割成一个精致的小寓室。这就是我住的地方，某企业的员工宿舍，编号410。一张简便木床，一张两斗小条桌，两匹塑料凳，一台壁挂空调，室内陈设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它属于我的夜晚。

2012年6月，我应聘来到佛山这家饲料企业做内刊。办完了入职手续，人事文员小范拎着一串钥匙领我去宿舍安顿下来。宿舍门牌号是201。小范说，一间小房间按照标准住两个人，这是管理人员才有的待遇。生产岗位工是四到六个人一间。我终于有幸被优待了。

员工宿舍，应该来说是企业为员工提供的福利。住员工宿舍不用掏房租，只须交纳水电费，对于外出打工的来说，最好不过了。出门打工是为了钱，能少花一点就多挣了一点。但这种福利不是均等的，普工与一般管理人员有差别，一般管理人员与部门主管有差别，部门主管与高管有差别，啥样的级别就享受啥样的待遇，在企业可谓是泾渭分明。企业不承认他们在制造不平等，说这是以奋斗者为本。时常有人问我，你在那个企业的发展空间怎样。我闷头想了好久，才明白，所谓的发展空间，其实就是晋升加薪和那点可怜的福利能更优待一点。

出来打工也有十多年了，用以奋斗者为本的思维去套，我真的有点悲催，一直在做普工，保安、司机、生产工、服务生、仓管。因此，我所住宿舍，都是多人共挤一室，最多的有十六个，至少也是四个。一间宿人住多了，所谓私密空间的事就别提了，好像我们这些卑微的打工仔从来都不会想这个事。属于生活上的麻烦应该是上卫生间方便的事了。人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上卫生间方便了，经过一夜的休眠，生物钟设置好程序注定是这个时候排泄。宿舍人一多，醒来急急忙忙要去排泄，结果卫生间被别人占了。你在那儿等呀等呀，等得肯定要心焦，偏偏里面那个人迟迟不肯出来。“怎么还没完呀？”你肯定要催的。“操，上火了。”里面那人肯定是这么回答。什么叫万般无奈，这时候就是万般无奈。如果正巧是拉肚子，估计揍人的心都有。不是估计，是肯定。在东莞打工时，有位陕西汉子，憋得实在受不了，拿了张厂报地上一放，直接拉。为此我们数落了他好长时间不道德。那么多年憋便的经历，直接让我落下了便秘的毛病。人的很多病，都是环境所造成的，生理疾病心理疾病都是。

写字时我抽烟抽得特别厉害，一支接支，把个小小的房间整得重度浓雾。害怕二手烟的毒害，最初与我同住一室的官先生直接撵跑了，从此再无人愿与我同住一室。我也就这么不客气地一个人占有一间宿舍，享受着高级主管的待遇。搬过几次宿舍，从201到605，从605到 08，从 08到现在410，都是一个人住。我喜欢一个人发呆，品味孤独的滋味，思维可以像野马一样飞奔。生活上也自在得多。早上醒来，不用担心蹲位被别人占了，洗漱、排泄，可以根据自己的生理反应自由调度。抽烟应该是种陋习，有时候呀，陋习也是会有好处的。

二、爱情故事

地点，东莞长安，某电子厂22 宿舍，连我住了六个男人。两个湖南佬，两个广西佬，一个河南佬。某天晚饭过后，湖南佬老黄领了一个瘦小的女人进了宿舍。他跟我们全体说：“这是我老婆。“女人拘谨又讨好地朝我们笑了笑。女人是不是他老婆我们不知道，他说是我们就当作是。今夜女人就住宿舍了，老黄将蚊帐一拉，搂着女人就睡下了。我们相视一笑，也将蚊帐一拉，灯关了，睡下。这样的故事在早些年经常发生，我们已习以为常了。第二天我问老黄，昨晚过大年了，爽不爽呀？老黄说不怎么爽，我喜欢老婆 。她 好厉害哩。于是，第二晚上，我们几个相约出去厂外逛马路。就这么无聊地逛着，时间缓慢地过去，好不容易捱到十点钟，广西的阿永说：“差不多了吧，我们回去。”湖南的伟哥立马一声吼过去：“多逛一会儿会死呀？你不会带老婆来呀？”伟哥人长得铁塔一样，声如洪钟。阿永立即低下头，嚅嚅说不出话来。

在打工潮的初始阶段，工作不好找，打工收入低，人贱。而那些农村涌进沿海城市的打工仔，又对金钱的渴望异常强烈，在收入没法增加的情况下，少花就是多挣。于是，住员工宿舍，几乎是所有打工仔的选择。有许多夫妻一同出来同在一个地方甚至同在一工厂，为了省那么一点钱，也选择住员工宿舍。普遍性地选择住员工宿舍，另一个原因就是提防联防队查暂住证抓人。在广州那个叫孙志刚的大学生被抓去殴打至死之前，联防队经常在街上出租屋烂尾楼里突击抓人。而工厂员工宿舍，因为有老板罩着，不用担心联防队的来踢门。那时候的员工宿舍，已是人满为患了。情欲要释放，员工宿舍无可避免地要上演一些爱情故事。其间有真正的两口子，有勾搭相好的，有年青人正拍拖。男女行鱼水之欢，不管从道德上还是羞耻上，都应该在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里。会在员工宿舍这个相对开放的空间里男欢女爱，其间有多少无奈。别说了，说起来都是眼泪。

一般的工厂都会容忍员工在宿舍里鬼混，尽管员工守则上写着不充许，有违厂规厂矩，但管理人员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是人呀。但也有极不人道的工厂，以强硬的手段禁止。我有幸没碰到这么不人道的工厂，是有一个人告诉我，有这事。他叫司长冬，现在在南海罗村打工，也会写点小说，一次聚会时，他说在东莞打工时，有一家台资企业，这方面管得特别特别严，男女员工各住一栋楼，不可雷越一步，进去就重罚，甚至开除，丈夫妻子也不充许。若是抓到男女在宿舍里苟合，那是要开公审大会的。司长冬说：我就想不清楚，台湾佬也学会了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厂里有一对四川夫妻，可能是他们家太穷了，没有去外面租房子租，太穷的人才太珍惜钱。夫妻俩同在一个工厂里，一年到头没法过一回夫妻生活，真的很难熬。过年了，放假了，四川夫妻没有回去，路太远，他们又太惜钱。故事就在这时候发生，他们偷偷地睡在一起了，在宿舍里，在夜晚的掩负之下，偷偷地去偷偷地回。他们似乎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被人举报了，在新年开工之后。在工厂里，定罪从来不要什么证据，有人举报就行。工厂将之重罚并开除出厂，为了以敬效尤，照例开公审大会。女人受不了这羞辱，突然朝墙撞去。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我们听后稀稀不已。

这只是极端的个例，却代表了资本普遍性的冷漠与无情，特别是在原始积累的过程中。十多年的打工经历，我有这种痛彻心靡的体验。自改革开放伊始，白猫黑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那种张扬的不择手段，经济的速度是快了，而且快得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在我们的国家，经济的上升，为什么一定要用打工仔的血泪来祭奠呢？为什么不可慢一点？为什么不可以温情一点？每每看到城市的繁华，就会想背后隐藏着多少血和泪。

到了今天，暂住证不查了，员工宿舍里也不再上演那荒诞的男欢女爱了。夫妻在一起打工的，会舍得花钱去外面租房子住。很多企业会提供夫妻房，有的会象征性收点租金，有的完全免费。我打工的这家饲料企业，专门开设了招待房，方便前来探亲的员工家属入住。于是到星期天节假日，公司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员工们的家属来了。特别是到了放暑假时，员工家属拖儿带女来了，俨然成了个生活小区。男人出来打工赚钱，女人在老家的镇上或小县城做陪读母亲，这种情况很多。去年放暑假之前，老板过来问我，要不要给探亲的员工家属补助点电费。他说：天气这么热，不开空调真的受不了。不补钱吧，他们就可能不开空调了。算了，还是补吧，人家是来探亲的不是来受罪的。我这老板是不是挺有人情味哟，这是我有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三、夫妻房

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各大人才页上，到处张贴的招聘启示，多了这么一条内容：本公司环境优美，交通便利，宿舍有空调洗衣机电视电风扇热水器，提供夫妻房。招人的摊子摆到大街上。春节过后，有些工厂干脆跑到火车汽车站拉人，看见扛着大包小包的就问：找工作吗？本公司提供夫妻房哩。这种感觉，真是新社会的感觉。

新社会的感觉是对比中得来的。

记得1997年第一次出来打工，进的是一家工艺品厂。办进厂手续时，人事 问我，住宿舍还是外面租房租？我想都没想回答住宿舍。人事 笑了笑，说我建议你还是租房住好。进了宿舍才知人事 是为我好。宿舍其实是一溜的工棚，墙和顶都是石棉瓦，冬天漏风夏天热。南方的冬天不怎么冷，还好受，无非是多穿衣服多盖被子。就是夏天苦了，夏季漫长，那个热哟，真叫人受不了，活活的一个蒸笼，蒸得你大汗淋漓，要虚脱了。每人床上摆了转页扇，不是公司提供，要员工自己买。屋里没有卫生间，更别提浴室了，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和一个公共浴室。上厕所与洗澡都要排队。夏天直接用自来水，冬天用热得快烧一下。南方的蚊子特别多特别大，叮起人来一点都不客气，前赴后继，叮出豆子大的包，要痒好几天。就这么样的宿舍，不足二十平米，塞了十六条汉子，里面各种异味绞在一起经久不散。晚上，有人放屁有人打呼噜有人磨牙有人说梦话，稍一神经衰弱的人是进不了梦乡的。然而我并不嫌弃，那会儿找份工作真不容易。我已经在街上流浪了二十多天，睡了二十多个晚上的桥洞。

2007年，之前在老家种了几年田，感到那三亩半田实在没办法改善生活质量，还是要出去打工，便带着老婆直赴泉州。老家有一半的人在这儿打工，熟人多。先是进了一家服装厂做仓管，老婆做剪线工。老乡吴先生在这儿做厂长。吴先生说：春哥你来，我只能安排你做仓管，不知会不会委屈你？再说：这里住宿条件还好，有夫妻房。就是夫妻房把我吸过去。得承认，夫妻房还算可以，有卫生间，有阳台，有桌凳，还有衣柜。可我没干多久还是走了，是工资太低了，低得直想泪奔。在晋江一鞋厂打工的弟弟打来，说：“来这儿吧，做个杂工也比你仓管的工资高。”我问住宿呢，因为要租房的话，扣除房租高也变低。弟弟说：“肯定有夫妻房呀。”

这是家家庭作坊式鞋厂，一栋百二平米的楼房，办公室仓库车间全挤在一二三层，二十来个工人在低头忙碌着，胶水味刺鼻。弟弟说厂里做的是外贸订单货，出口去非洲。鞋子质量很差，穿十天都会开口。非洲佬本来都穷，还用烂鞋去坑人家。弟弟说到这裂嘴笑了。弟弟所说的夫妻房在屋顶上，也临时建筑，全部是用石棉瓦盖顶做墙，围成十多间，中间一条过道。我想起了十年前。每一间房子都很小，一张床一张桌一台落地扇，已站不了几个人了。电线乱拉，就在头顶或墙上晃着，红绿黄三种颜色。每间房的门都洞开着，里面有电风扇刮得呼呼作响，吹出来的是热风。我们走完了过道才走进弟弟的房子。弟妹坐在合板床上看电视，手中有块毛巾不停地擦脸。我说这也是夫妻房。弟弟说这是老板去年才搭建的。老板也是没办法，被逼的，再不搭建，指定招不到人了。我说这房子你也住得下。弟弟说老板开的工资比别人高一点。

这家小作坊是个缩影。当老板的本来不想为员工住宿的事操心，是怕招不到人来干活。被逼的，一句话准确地表达了夫妻房出现的准确原因。这些年，内地城市也兴建了很多工厂，老家宁都那个小县城，也整了几个工业园。吸收劳动力，不再是沿海城市的专利了。在家门口也能找到工作，工资低一点又何妨，许多人就是作出这种选择。沿海城市的老板们，突然发现，去年在工厂里干得好好的员工今年没有来。贴出一张招聘启示引来排长队的事儿再也没有了，这边急着等人用，那边找不到人。民工荒，荒的企业老板，他们不得改善对打工者的态度，如提高工资，缩短劳动时间，改善伙食与住宿舍条件，过年过节发点礼品，购买社保五险一金等等。提供夫妻房，只是吸引劳动力的一种手段。有很多企业相继推出，介绍老乡进厂奖励多少钱。

与弟弟去路边店吃饭，邻桌两个四川男人在喝酒聊天，四川方言听得懂。一个说他那儿夫妻房还好，空调洗衣机热水器电视机都备好了，拉了闭路，电视贼清楚。说者笑眯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你那儿有夫妻房吗？”另一位说：“操，没夫妻房，老子就不跟他干了。”我听了会心地笑了，对弟弟说：“这都是民工荒闹的。”弟弟说：“这民工荒闹得好呀，省得那些老板不把我们打工仔当人看，闹得越凶越好。”

共 4808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每个时代都有它极具代表性的事物，无论是环境，思想，人伦。本篇散文通过“待遇”“爱情故事”“夫妻房”三个方面讲述了作者曾经打工时的一些所见所闻，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往，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人不分贵贱，可是在“待遇”面前却大相径庭，每个阶层的员工因为职位不同，所享受的待遇截然不同，舒适度有着极大悬殊。“爱情故事”讲述了那个时代的员工之间行男欢女爱时，要时刻面临的狼藉和不堪，本来美好的事情，却被现实的约束变的扭曲，无奈。“夫妻房”的出现，充分体现了工厂日趋人性化的改革，让很多在外打工的夫妻有了容身之地，更能安心工作。但是随着经济发展，本土工种增多，更多人选择了在家附近打工，为此外地的企业开始闹“民工荒”，这从某个意义来讲，时代变了，社会在进步，民工也开始享受民主，自由，平等的待遇。作者本文含沙射影，阐述事实下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看法，将一个时代迈进另一个时代的跃进式发展描述的淋漓尽致。佳作，倾情荐阅【：静如画】【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08: 0: 0 很有时代代表性的作品，可以引发很多人的共鸣。

感谢老师赐稿流年，问候冬安。

2楼文友： 18:56:54 一个时代发展过程中的阵痛，甚至付出的生命的代价。文中提到的 孙志刚事件 更具代表性，文中提到的佛山、东莞长安等地，都十分熟悉，因此读此文，有如往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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