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搜神记小说
大概是下午三点钟的样子,细团爹七根终于被鱼打了上来。我们没有手表。但我们经常像大人那样,装模作样地看看天上,仿佛我们的手表一直挂在那里,只要我们一抬头,随时都可以看到。我们曾若干次做过这个试验,我们在外面玩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掂毛家一阵猛跑,边跑边争先恐后大声喊出自己估计的时间。掂毛家有一只大撞钟,像大母鸡似的蹲在条台上,过不了一会儿就要站起来,咕噜咕噜,当的一声响,似乎生下一只蛋来。有时候要接连下十几只。我们惊讶地发现它下的蛋的数目刚好和钟点相等。所以即使掂毛家里锁了门也不要紧,我们就在门外等着母鸡下蛋。我们估计的时间总是和实际时间相差无几。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把手腕上用墨水画的那只表洗去了,并开始嘲笑那些还把手表画在腕上的家伙。我们已经不需要它了。这一天我们没有估准,是因为掂毛家里忘了给撞钟紧发条,它停下来了。我们等了半天。后来还是掂毛从狗洞里钻了进去,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他家的狗洞又长又深,他爹会在那边装个捕黄鼠狼的夹子什么的。还好那天他爹没装,不然他爹收工回来会发现捕住的不是黄鼠狼而是他的崽。想到这里我们嘎嘎笑了起来。
快吃中饭了,我们的肚子已经很准时地在叫。正在这时,我们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猛然从村后席卷过来,像夹带着风沙的落叶,又宽又大,飞到了半天云里。鸡啊狗啊什么的慌张地惊跳了起来。有人边跑边喊,快拿鱼啊!七根沉到背后塘里去了!七根是细团的爹。所以细团立刻像一支箭似的从我们中间射了出去。我们简直怀疑他是故意逃开,因为他刚才估计的时间和我们出入很大。我们一点也不慌张。背后塘才多深啊,有一年大旱,我们看到塘底像一张晒得硬梆梆的龟壳,似乎可以把它倒扣过来。即使是满水的时候,我们也能举着手踩水,从塘这边走到那边。如果我们想抓背后塘里的鱼,根本不用工具,比如钓杆啊丝啊什么的,只要脱了衣服直接跳到塘里去捉就行。好像和鱼在水里赛跑。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想像。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捉鱼的好手,哪怕鱼在手边挤来撞去,我也抓不住它们。
在这方面,细团是最有天分的。仿佛他的手是吸铁石,一到水里,鲫鱼黄鳝泥鳅什么的,就像铁屑一样被吸住了,稀里糊涂地跟了一老串。但自从有一天中午,我从背后塘塍上经过,随便捡了块土坷垃朝塘里扔去,谁知白光一闪,紧跟着跳出一条鱼来。它至少有两尺长,而且差一点跳到岸上来了。从此我不免像那个守株待兔的人,开始想入非非。我希望有两条鱼打架,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最后一起昏倒在水面上。那我就可以欢天喜地地把它们捡回家去了。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塘里的水快干了的时候,我们就到里面把水弄昏,大鱼小鱼很快就在水面现了形。它们一张一翕的嘴像是衣服上密密的一排扣子,我们可以有条不紊地把它们解开。或者,去做一张大,到底多大呢?反正,塘有多大它也有多大,那它是否就可以把塘里的鱼一打尽呢?等我们赶到背后塘塍上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我们根本看不到塘。巨大的牛蝇在空气中飞来飞去,撞在我们的脸上。我们从人缝里钻了进去。
我们看到,细团他妈盘手打脚地坐在塘塍上,披头散发,一边盯着水塘一边不停地撕扯着什么。塘里有几个人,像打鱼一样撒着,有时里还真的有一些白点在跳,但撒的人对它们视而不见。于是它们又纷纷掉到水里得以逃命。这时我们更加意识到了做一张大的必要性。这样,一撒下去水里到底有什么就一清二楚了。我们很快意识到细团他妈撕扯的是她自己的喉咙。她像是在撕扯着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褂。她盯着那些撒的人,随时准备把她撕扯的动作加大。忽然她大叫一声,终于把衣服撕破了。她声嘶力竭奋不顾身地撕着。完全放开来了。没有任何顾忌。她把衣服撕成一块块又长又脆的布条,在我们脸上拂动,我们不禁去摸了摸脸。这时听得拉的正生叫了一声:罩到了!塘塍上的人唰地把目光转了过去,只见正生手里的线绷得直直的,有那么一会儿,塘塍上静得出奇。我们看到一只手竖在里,像一条鱼,接着露出一个脑袋,往下勾着,湿湿的头发黑油油的闪闪发亮。我们看到,七根的整个身子终于完全从水里露了出来。在鱼里,他的身子显得是那么白,根本不像是一个种田的人。
这简直让我们自惭形秽。每看到白皙的、闪闪发亮的身子,我们都不免自惭形秽。那时最让我们嫉妒的是小寒。他比我们大不了一点点却拉出了那么流畅的胡琴。我们像嫉妒琴声一样嫉妒小寒洁白如玉的身子。那样的身子,大概是大热天也不会出汗的,也不会有蚊子来咬。现在七根的身子也成了一段白皙的琴声。他的身子也不会像铜管那样散发着热气而像月夜的琴声一样沁凉了。七根被拉到了塘坝上。那里很宽,铺了厚厚一层绿草。细团他妈扑了上去。她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好跟细团他爹嘴对嘴的,一点也不害羞。这让我们不好意思,不知道她对七根说了什么。她说了很久。
大家围在那里让她说着。大概是她嗓子哑了他听不清,她显出很着急的样子。我们想她应该对七根的耳朵说,不然七根怎么听得清楚呢?我们甚至这样去提醒身边的大人了。这时细团领着他的两个姐姐从人缝里挤了进来。看样子,好像他姐姐会解决好这个问题似的。然而她们一进来,也只会扑到七根身上没头没脑地哭。细团一会儿掰掰他爹的脚,一会儿掰掰他爹的手,喊,爹,你死了吗?你别死。他姐姐凤花和凤英则掰着他爹的眼睛和嘴。我们这些迟钝的家伙,这时才知道七根已经死了,细团已经没有爹了。他爹再也打不着他的屁股了。我们看了看天上,又看了看地。我们看到日头斜着眼在打量着我们,不远处紧紧咬住树根的树影慢慢松了口,像一条大鳄向我们这边爬动。
七根是这一年我们村子里死的第五个人。他们都死得出乎意料。也就是说,他们都不是正儿八经死的。小寒莫名其妙喝了农药。以至村子里很久都有一股农药味飘来飘去,我们看到农药瓶转身就跑,担心它从后面追上来咬我们。大概是我们跑得快它追不上,就掉过头去咬过门不久的荣庆媳妇小杏。小杏刚和她婆婆吵了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站在那里让它猛咬。然后她就把头发披散,丢起脚板去追小寒了。一到夜深,我们就听到他们的脚步在村子周围空旷地响起,他们你追我赶,快活无比。再也不会无故受气和挨大人的打骂了。
小寒跑了一会儿,又停下来拉了一会儿胡琴。他的胡琴在村子背后响起,像月光又像槐花。整个村庄的夜晚像照相的底片一样,每个人都是模模糊糊的,既像又根本不像,眉毛、眼睛和嘴都是白的,让人毛骨悚然。从此村子里一有媳妇和婆婆吵架,就会说我要喝农药我要喝农药啊,这使得做婆婆的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水杏喝农药后,她娘家来人把荣庆家砸了个稀巴烂。从此,男劳力在给庄稼撒完农药后,会把农药藏到没人知道的地方,或一阵猛跑,把它扔到几里外的河里让它随水漂走。他们拎着农药瓶奔跑像是拎着一颗炸弹。但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至少,把农药藏起来的人是知道它藏在哪里的。不久,我们的担心果然得到了证实,队长说小菊她爹木喜偷了生产队里的粮食,木喜就喝了农药,坐在队长家门口。这使得我们村子里的人,无论大人小孩,一看到农药瓶就为之色变。队长下令把各家的农药交上去,派专人看守。他原以为只要把粮食管紧就可以了,农药谁都可以随便拿,没想到现在农药也有人偷食了,而且是接二连三的。那段时间,我们村子里的人一坐下来,便免不了互相打量对方的脸色,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说话和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担心把什么惊动。村子里总算平静了一段时间。但刚把农药看住,草绳又冒了出来。月娟奶奶都七十多岁了,又瘦又矮,都老缩了,可不知怎么的,居然吊死了。她没有吊在房梁上,而是吊在门栓上。门栓也能吊死人,我们前世都没有听说过。从前每晚睡觉时,我都要看看门栓是否栓上,可现在,它也变得不安全了。幺多说,别说门栓,听说喝水呛死了人的都有。从此我们喝水时也不免小心翼翼。我们看到绳子转身就跑,担心它会像蛇一样窜过来咬我们,或者飞起来跳到我们脖子上。在梦里,我们经常被缠得喘不过气来。一看到草绳,我们忍不住要把它们藏起来。我们先把它们打昏,然后紧紧摁住它们的头部让它们不能动弹,再用别的绳子把它们绑住。这种以绳制绳的办法是否可靠我们根本没考虑。这样,家里的床底下、角落里,到处都是我们藏起来的草绳。
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会被它们吓一跳。但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死亡老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防不胜防。我们刚想到防备上吊,七根就在只剩下一半水的背后塘里淹死了。按道理,它即使要淹死人,也应该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有一天中午,我从那里经过,日头热辣辣的,我看到塘边放抽水泵的那个水坑,心想跳下去洗个澡肯定很舒服,谁知它一下就淹没了我的头顶。如果不是那股浮力又把我送了上来,那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了。可七根的个子多么高大啊,他只管从塘这边笔直走到塘那边,也不会被淹没,可现在,他却被莫名其妙地淹死了,这让我们在炎热的夏季感到一阵阵发冷。现在才几月份啊,刚刚吃了端午节的棕子,村子里居然死了五个人,照这个速度,到下半年,村子里至少要死十个人!
天啊,这种悲惨的情景只有万恶的旧社会才能出现。到那时我们晚上还敢出门吗?岂不一走夜路就会碰到鬼?为此我们电影都不敢看了。本来,月娟奶奶死了之后,已经有两个多月村子里没有死人了。大家松了口气。我们又开始到处打听什么地方放电影。我们甚至已经打听到,后天有一个村里要放电影了,他们那里有人做寿。你看,世界就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愁,队长号召我们不要沉浸在过去的恶梦中,要相信前途是光明的。为此他准备组织大规模的队伍去看电影,以便把村子里的晦气带走,并沾一身喜气回来。不能不说,他的用心是险恶的。就像元宵节的晚上,我们打着锣击着钹嘴里喊着喔哧喔哧把蛇虫蚂蚁全赶到田垅对面的刘村,不一会儿,他们也如法炮制,把它们赶了回来。我们再接再厉。最后,我们一直赶到了元宵外,赶到了天亮。两村的人都认为把蛇虫蚂蚁这些东西赶到对方村里去了。见村里不太平,就有人猜测肯定是元宵节没把蛇虫蚂蚁赶走。要赶快想办法啊,老人们说。这样大规模地组织大家看电影,是队长寅茂忽然想出来的办法之一。我们听了都隐隐有些兴奋。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七根却淹死在几乎还没他深的水里。
这让我们害怕。我们怀疑,背后塘里是否有一个大洞。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我们村前的肩山(它像壮年劳力的两只肩膀)下,就有一个这样的洞,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它通到哪,丢一块石子下去,要过好久才听到响声,好像里面有一头怪兽,它把那声音吃掉了,然后又吐出来。因此我们从那儿经过时,总是大叫着惊慌地跑过去,落在最后面的便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们担心会忽然从洞里伸出一只长满了毛的手把我们拉进去。现在我们怀疑七根就是被这样的手拉进去淹死了又放了出来的。离我们不远的一个村子,门口的池塘从来没有干过,即使天旱,别的池塘都晒成了龟壳,它里面的水还是满满的。有一次,一个孩子掉到池塘里去了,他们村里的人怎么打捞都没找到,几天后,却在几里外的一条深沟里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没有肿胀也没有腐烂,像睡着了一样,带着金灿灿的笑容。我们没想到,这样的洞,背后塘里也有。这实在让人不寒而栗。要知道,我们还在背后塘里捉过鱼啊。我们把身子弄得跟一条泥鳅似的。假如我们也掉进了那个洞里,该怎么办呢?
可我们马上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在我们村里的池塘中,它是最容易干的。我们已多次看到它被晒成了龟壳的样子。我们踩着那些尖锐的裂缝走来走去。冬天,它还被抽干了水,大人们把塘泥挑到地里去做肥料。它怎么会有洞呢?如果有洞,早被我们发现了。惟一的解释是,七根命该如此,就像有的人喝水也能呛死一样,何况它是一口池塘呢。不管怎么说,一口池塘总比一只茶杯大吧。那么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们的命又在哪里呢?我们能看到自己的命么,就像站在高地方看到远处的路一样?如果我们知道了自己的命,是否就可以换一种走法呢?听说有一个人在采石厂做事,这天出门刚走到村口,有一个陌生的老头儿对他说,你今天会被砸死。那个人当然不高兴了,大清早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采石厂砸死人是常有的事啊。他拉下脸来,说,我们打个赌,如果我没被砸死怎么办?老头儿只是望着他笑,脸上显得很诡秘。那个人赌气地想他今天不去采石厂了,看他怎么个死法。他就坐在家里等啊等,哪儿也不去,一直等到了晚上。他想,今天快过完了,他这不是好好的吗?明天碰到了那个老头儿,一定要嘲笑他一番。这时,房顶有两只老鼠打架,弄掉一块瓦,正砸在他头上,他顿时就断了气。这个故事有一种宿命的力量让我们身不由己,就好像站在一口深井旁边,我们明明想逃开反而在朝它走去。这样说来,难道细团他爹真的是非死不可么?那个老头儿是谁?七根是否也碰上了这么一个老头儿?
共 1492 字 4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说的标题是《搜神记》,不可避免的,小说开篇,就出现了类似的神鬼、占卜等桥段以及情节。而且,作者几乎是以语言对话的方式进行推进,行文中,简单透彻的对话语言,省略了诸多的人物在对话时候的表情、心理变化,完全的以对话语言的成分,来进行表述,又让人感觉不到突兀的地方,着实是让人惊叹。我们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那么,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村庄里真的有鬼吗?我想,在这篇小说中,我们也能找到答案的。在连贯主线的陈述上,以及小说情节的设置,乃至于是对于人物的刻画上,都是比较的到位的。结尾部分的遐想,则为这篇小说增添了几分思索的余地,余留下了更大的思考空间。这篇小说,就整体而言,悬念迭生,很值得一读。欣赏佳作,!【:简单爱好】【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6 028】
1楼文友:201 - 20:48:12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
2楼文友:201 - 20:49:16 一个令人哭笑不得却又十分出彩的故事。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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