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玻璃后面的眼睛小说
我是在“嘭”的一声,玻璃破碎之后,失去知觉的。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洁白的病房里。一个长头发,双眼皮有着明显切割痕迹的女子忧郁地看着我。
她手里端着一只微波炉使用的耐高温塑料碗,碗里放着切成小块略微呈现黄色的苹果。
她用牙签挑了一块苹果放在我的嘴里,她说:“你记得我是谁吗?”
我慢慢摇头。拼命从记忆里面寻找面前的这张面孔。可是那种叫做记忆的东西在我的脑海里荡然无存。
我说:“我不知道。”
她举起了手里的苹果块,“那么”她说:“认识这个吗?”
“苹果。”
“为什么”她说:“不应该记住的记得这样清晰,应该记住的你全然忘记?”
她从身边拿起一个水红色,宽大得俨然可以装下整个世界的包裹,掏出几样零碎的东西放在我的手心。---戴着天蓝色卡通玩具的手链。钥匙---连接着银白色的挂扣,想必从前很俗气地挂在腰带上。身份证---小小薄薄的一张,塞进、紧闭得门锁旁边,最合适不过。银行卡,拿起来对着阳光端祥了片刻,想不起它对我的生活有什么样的重大意义。
女子拿起身份证,手指很柔和地弹了两下,指了上面理着小平头,表情严肃,算得上英俊的男子照片给我看,说:“你看,这就是你。还有”她指了身份证上的字:“这种叫做文字的东西总不会也忘了吧?”
我慢慢地读身份证上的字:张东西。感觉这三个字与我有着迫不得已的联系。
她说:“张东西就是你,你就是张东西。”
2
房间寓在医院的深处,这是第二日弄明白的事情。
背阴。从未有阳光射进屋内。亦未看到太阳东升或者西落。
窗台边摆着一只长满了叶子的植物,不曾感觉一丝花开的痕迹。
也许已经开过,或是没有等来开放的季节。
很少遇到病友,况且我是独自呆在这间病房。
床头柜上总放着绿皮塑料暖瓶,仿佛病房的符号,不可或缺。
透过窗户偶尔看到与我穿着相同的病人沉静地走过。偶尔中的偶尔,回头看我一眼,报以春天花朵般温暖的笑容。
这样的次数并不是太多,大体算来,两天三次。
护士每日定时到房间喂药、打针、量体温,用花花绿绿的图片做非常奇怪的测试。
有一次,他们将温度计压在我的舌头底下,说这样的测量更准确一些。
“那么”他们将体温计从我舌头底下拿出来,很仔细地看过之后,我问:“可以告诉我患了什么病,在医院要住多长时间?”
医生看了我一眼,将温度计放进银灰色的铁制托盘里,他说:“你出了车祸,昏迷一个星期,别的没有妨碍,就是60%的记忆消失。”
“不能够明白,60%与余下的40%的区别。”
“成长的经历、亲人、姓名等等忘记,文字、图片,与此类似的其它,所幸还能够记的。”
“记忆当中是否存在《百年孤独》这一本书。”
想了一下,坚决地摇头。
“村子里的人有一天什么都忘记了,桌子、椅子、床、总之是所有东西的名字全部忘记,唯独文字没有忘记。写作者并没有就其原因进行交待。你的情况与此类似。说到这里,是不是有点明白了。”
没有非常合适的理由,说明我不明白,于是点了点头。
“想想,童年、少年或是读大学的时光,是否有一点痕迹?”
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么,张东西这三个字是我的名字?”
“你就是张东西。送你来医院的年青女子叫王静,她说是你的妻子。”
既然有妻子,那么作为男人应该具备的性功能是应该存在的。
这一点同样没有忘记。
医生走后,我伸手到病号服里紧张地摸了摸了自己。正如所期待的那样,它有着属于自己的良好反应。这使我感到了稍微的安慰----与它的反应相关的一切,比如感情,在遇到王静---我的妻子的时候,也应该有着良好的反应。
我将手从病号服内拿出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男人特有的味道穿过黑色鼻毛组成的丛林毫不犹豫地抵达到了我的肺里。
一种叫做记忆的元素差不多要从脑海中涌出来。但是窗户外女人的笑声将它象玻璃瓶一样敲击得粉碎。
“张东西,你好。”
女人穿着淡绿色的丝绸上衣,是与王静一样的披肩长发,她身子趴在洞开的窗台上,笑咪咪地看着我。
她说:“张东西,与它有关的是孩子。”
女子指了指我的裤子,然后张开嘴巴,一个有着健全四肢巴掌样大小的孩子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掉到了窗台上。
她说:“是孩子,与你相关的是三个孩子。”
她的手从窗外伸出来,摸在我的脸上,冰冷滑腻象蛇在缓慢爬行,额头、鼻子、嘴巴,脖子。
她说:“张东西,你记得这件水绿色的衬衣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给我买的,华联商厦的二楼,在那里我们遇到两个喝醉酒的老女人,张东西,你记得吗?”
4
晚上,王静来到病房。她象我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那样,将苹果削成小块放进耐高温塑料碗里,然后用牙签挑了,喂到我的嘴里。
喂到第二十五块的时候,我停止了吞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王静说:“有什么话要说?”
我说:“医生说你是我的妻子。”
“这不对吗?”
“没有。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的,什么时候我与你结的婚?”
王静握住了我的手,说:“其实我不是你的妻子的,我们没有登记结婚。我们只是恋人。你很爱我,我很爱你。从认识的那一天就相爱。”
她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温柔地抚弄,她说:“如果不是因为车祸,我会成为你的妻子。”
“现在”,她的手在我的脸上蠕动:“你什么都忘记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白天的那个女人在紧紧闭合的窗户外向我们淡淡地微笑。
她的淡绿色的丝绸衬衣,在月光下,发出了莹莹的闪光。
探视时间,通常九点结束,王静象一个深爱我的女人一样在我的脸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她说:“亲爱的宝宝,好好休息。”
她将塞进我的枕头底下,说:“想我的时候,可以发短信。”
可是我并不懂得如何发短信。短信---这个没出车祸之前,应该经常使用的与外界联系的方式,象一个陌生人一样与我面对面的互相仇视。
试着打开里面的通讯录,发现只有王静一个名字。拔过去,是王静的声音,她说:“宝宝,我爱你。”
挂断,将塞进了枕头底下。
半夜时分,连续不断地振玲,打开,短信如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地浮出水面。
“张东西我恨你。”
“张东西,你真是卑鄙无耻。”
“张东西,我恨你恨到没齿难忘。”
应该存在发信人的地方一片空白。
恐惧如同空气一样包绕了我的神经。在这个安静得听得清血液流动声音的房间里,我听到那个女人在窗户外发出了淡淡的笑声。
长发如同海底的藻类沉重地铺开,女子在玻璃后面冲我淡淡地微笑。
她张开了嘴巴,失去了血色的舌头如同冻在冰柜里的牛肉。
一个四肢健全巴掌样大小的孩子从她的嘴里掉出来,她将孩子托在手里,洞穿了窗玻璃递到我的面前,她笑着,说:“张东西,你真的忘记了吗?我是高梅,我为你流掉了三个孩子。”
5
在医院住了大约半年之久。王静终于放弃治疗的打算,她自作主张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将我接到了她的家里。
是间小得仅能搁下一张双人床的房间,左侧有小小的厨房,里面放着简单的饮具。
床对面的窗户大得出奇,热烈的阳光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落在有着向日葵图案的桔黄色床单上。
王静将从医院带回来的绿色植物放在窗台上,她说:“东西,对不起,为了给你治病,我将你的大房子卖了,所有的钱都花在治病上。”
晚上,与王静缓慢地结合。庆幸作为男人象征的原始功能没有消失。
王静在身下发出温柔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舒适排山倒海袭击而来。我轻轻地闭合了眼睛,感觉到王静的手一下一下用力地抚摸着前胸,她说:“醒来,醒来。”
睁开眼,看到高梅躺在身下,她淡绿色的丝绸衬衣皮肤一样地袒露在床上,蛇样的冰冷顺着她的肌肤延漫到了我的全身。
她冲着我淡淡地微笑,她说:“张东西,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选择了王静而不是选择我?”
我大叫着从床上翻下来,看到自己大张着的嘴里吐出一个四肢健全的婴儿,她光着小小的屁股,回来看我一眼,洞穿了窗玻璃,跑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王静拧亮了台灯,一缕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她抱紧了我,她说:“东西,你怎么了?”
“刚才一直是你在我身边吗?”
“是我,一直是我,这个家除了你和我还有谁呀?”
我张了张嘴,又一个四肢健全巴掌样大小的婴儿从我的嘴里吐出来,她站在我与王静的中间,好奇地看着我与王静。
我大哭起来,我说:“王静你看我的嘴里生出了孩子。”
王静抱紧了我,说:“宝宝,别怕,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6
医生判断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特征就是幻听与幻觉。
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人或事物以真实的面貌出现,形态与语言与真实没有任何区别。
严重时,病人会对真实的事物失去起码的辨别能力。
跳楼的事件通常会在半夜时分发生。
医生开出了长长的药方,王静将它换成五颜六色的药瓶子。她看着那堆药瓶子,长叹一口气,她说:“东西,我们所有的钱都用来吃药了。东西爱你爱得可不容易。”
生活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七岁那年父母双亡。童年与少年在孤儿院长大。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不擅与人交际,功课异乎寻常地优秀。
毕业后在晚报社上班,做副版,没有任何压力的工作。挣的钱足够在北方中等城市维持最起码的小资生活。
与王静在夏日的黄昏相遇。年青得近乎于透明的男人与女人,一见钟情,发生刻骨铭心的爱情。即使失忆这样恶劣的事件,也不能够使彼此分离。
“那么是否有一件淡绿色的丝绸衬衣,是否存在一个名字叫做高梅的女人?”
王静的脸一点点地变白,她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她说:“东西,你又瞎想了,东西,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7
关于车祸发生的场景,王静言之甚少。只说与我穿行马路,一辆白色的夏利车仿佛预谋已久,冲我直撞而来。它以百分之百的准确率将我撞到马路边的栏杆上,与我同行的王静毫发未损。
“嘭的一声,玻璃破碎?”
“是的。”
“可是我撞在了马路边的栏杆上,撞到玻璃的不是我。”
王静沉静了片刻,王静说:“是驾车的女人,她死在了车里。”
在我的要求下,王静将我带到了事故现场。
是条僻静得俨然身处外星球的马路。年久失修,路边的栏杆斑斑驳驳,但是不失威严的挺然站立。
黄色的树叶落在路的中央。没有任何车辆以一个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时刻从这里通过。
在我撞击的栏杆上,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手摸上去,厚厚的锈应声而落。
叫做记忆的东西就是遗留在这个地方。
白色的夏利车,撞在挡风玻璃上的女人,粉红色的血的粉沫,海底藻类样沉重铺开的长发。
高梅坐在夏利车内,手握了方向盘静静地看着我,她说:“东西,你真的这样快地忘记了我。”
她的手洞穿了玻璃,长长的蛇样地摸到了我的脖际。她在那里温柔地抚摸,在喉结处一点点用力。
窒息有条不紊地沿着口腔向心脏进发。我用手拼命地在脖际抓来抓去。我看到高梅的头嘭的一声在挡风玻璃上破碎。白色的脑浆,红色的血液纵横交错。她在那堆红白交错的颜色里歪着破碎的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风卷起了马路上的落叶。我终于握紧了高梅的手。她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她的手在我的手下一点一点地用力,相反的力作用加快的手的前进。她说:“东西,你真的忘记了我?”
喉咙喀嚓一声破碎之前,王静冲过来,她拼命地将我的手拿下。她说:“你疯了,为什么要扼自己的喉咙?”
8
如果是一起恶劣的交通事故,那么城市的晚报应该有相关的报道,交通事故处理中心也应该存在事故处理记录。
同事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解决了我的问题,他说:“这个城市每天都有车祸发生,每半天的时间都有人死去,关于车祸,除非三个人同时死掉,否则不会报道。”
“关于我的车祸,是不是知道一些细节?”
同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同事说:“我不在事发现场。听说时你已经躺在了医院。”
“那么”我咽了口唾沫,又咽了口唾沫,还是说:“那么知道不知道一个名叫高梅的女人?”
同事非常干脆地摇头,说:“高梅是谁?你姐姐吗?”
高梅的脸从同事的背后浮出来,长发中发,眼睛一点点地变大。她抿了抿了苍白的嘴唇,结晶一样的血珠从嘴唇的纹理渗出,高梅说:“张东西,你在用这种方式证明你不记得我吗?”
我指着同事的身后,我说:“你看,高梅就在你的身后。”
共 5756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的这篇情感小说,用一种另类的空间,另类的元素,为读者讲诉了一段另类的,亦幻亦真的故事。“张东西”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这个名字的背后是否蕴含着一个暗示呢?看似灵异的世界,一段离奇的情感故事,彰显着作者对爱的理解。问好作者!!——:竹叶儿
1楼文友:201 - 12:05:18 欢迎赐稿江南烟雨,祝您创作愉快。。。。。
2楼文友:201 - 14:09:02 祝福,望文字之旅收获更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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