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西南(1)

在浙江西南，在仙霞岭的皱褶里，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国第一座自行设计自行建造的水电厂在这里奠基，山旮旯里汇集了一批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前苏联的水电工程技术专家。
1958年，“大跃进”东风激荡，大坝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在离建设工地不远的用毛竹和茅草搭建的工棚里，住着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是电厂的技术员，是受当时的华东电管局派遣来到这里工作的，妻子是个文盲，本在四川乡下种地，只因快过年了，千里迢迢来“探亲”，住进了丈夫的工棚。
丈夫忙于大坝上工作，因而往往是她一个人呆在工棚里。
经常有挑砖或背水泥的人经过工棚。她壮着胆子大声问：喂，给哪里背水泥？
那伙挑砖背水泥的人并没有听懂她那带着浓重四川乡音的非常生硬的普通话，但既然有人打招呼，也就纷纷歇下肩上的重物，进工棚讨水喝，一个看似领头的人自告奋勇地自我介绍：我们是溪对面修瓦窑的。
她又问：还要不要人？
领头的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一伙挑砖背水泥的和正用手势比划表达意思的她外，没有其他人，就问：是你吗？
她怕自己蹩脚的普通话引人笑话，就没再吭声，只是点头。
领头的再问：你也是偷跑出来的？你也是盲流？
在工厂或者国家单位里工作的叫国家干部职工，如她丈夫；在乡下种地的叫人民公社社员，如她家乡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逃脱人民公社管辖而背井离乡打工的叫盲流，如眼前这些挑砖背水泥的；国家干部职工和人民公社社员都是革命群众，盲流则和“地、富、反、坏、右”一样，是革命对象。但是，诺大的工程光靠革命群众怎能建造得起呢？一方面工地上需要大量劳动力，另一方面盲流需要找到地方打工谋生，因而工地上汇集了没有被当地人民公社抓住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盲流，盲流规模一度超越了工地上的革命群众。和其他偷跑出来的盲流不一样，她是以探望丈夫为幌子开了介绍信，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听到人家称自己为盲流，怕给丈夫丢脸，怕给父老乡亲丢脸，低下头没有应声。愣怔片刻，最终还是抬起头来，重重地点头。
领头的放下水碗，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围着她转一圈，再转一圈，忽然哈哈大笑。众盲流也跟着笑。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让人笑话了，脸颊涨得绯红，低头审视自己，总算搞明白他们为什么发笑，原来问题就出在自己这件外褂上。盲流都是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烂裳，泥迹斑斑，而她穿着一件新外褂，上有碎碎的小菊花，干净整洁漂亮。这件新外褂是去年过年前亲手缝制的，除了社队年终分红和年节串门，平时是舍不得穿的，如今来“探亲”又穿上了。挑砖背水泥的都是青壮男劳力，一个弱女子怎能吃得消干这累活，何况自己还穿着新衣裳，在他们眼里分明是个干部家属，哪像个找工的盲流？她胡乱地打着手势，大声说：我在社队里评的工分是10分，比男劳力挣得多。
领头的笑得更欢了，还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她急了，索性脱了新外套和棉袄扔一边，一把夺过领头的水泥包扛上肩，驮着沉重的水泥包踉踉跄跄往前走。
其时正是严冬，凌历的风刮得手和脸生疼，她穿着单衣不管不顾，驮出好远一段路，众人都不笑了，领头的追上来说，歇下歇下，你跟我去呗。
就这样，她跟着这伙人去瓦窑干起了青壮男劳力才干的活，背水泥，挑砖，也挑砂石。她很庆幸终于找到了工作，有了工作就有了不回四川老家的理由。盲流就盲流吧，工地上不愁没活干，总比回家强。丈夫将从工地上捡来的板头钉成一只木板箱，做好了长期务工的打算。这木板箱在当时是最豪华的家具，存放的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瓦窑修好后，她长期在电厂食堂养猪和烧锅炉，也到江边筛沙石料。
盲流说到底就是农民工，但在“一大二公”的年代，是要抓要堵的，是排斥在社会之外的。令执政者想不到的是，无论怎样堵截排斥，盲流始终没有销声匿迹，始终在国家的经济建设中发挥着生力军的作用，始终在推动着社会发展进步。就拿这位主人公来说，她在多次针对盲流的堵截清退中存留下来，终于迎来了身份合法化阳光化，叫做“非计划的长期的临时工”，而不再予以驱赶清退。她在电厂里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以厂为家，勤勤恳恳。即使在七十年代末她丈夫升任厂长之后，她的身份仍然是编外的临时工，仍然粗活重活抢着干。
盲流已经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而她也已经去世多年。
大坝巍巍，机声嗡嗡，半个世纪以前建造的水电厂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山外输送着电能，同时也在诉说着没有记载到厂史上的另一种建厂史。

共 171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盲流”时代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打工族。那个时代，对于流落他乡的盲流是没有地位可言，走到哪里都不被重视。但是这些盲流人员确实非常淳朴善良和勤劳，他们以自己的辛勤劳动和汗水在各个岗位上证明自己的价值，同时也赢得了人们的尊重。盲流体现了一个时代的缩影，人们逐渐已经忘却了这个词汇。如今越来越多的打工族，在各大城市中的各个领域里发挥着重大的作用。特别是那些搞建筑的打工族，他们撇家舍业，为了多赚点钱，吃尽了千辛万苦，为城市建设作出了很大贡献！就如文中当年建造的水电厂，记载着那代人的智慧和勤奋。品读此篇文，让人想起有关“盲流”这个词汇的人和事，如今，“盲流”逐渐被人们遗忘。赏读。感谢作者赐稿西风！【编辑：海韵波涛】
1 楼 文友： 2015-12-16 22:26:56 盲流 这个词好像离我们很远了，但是，那个年代的历史会永远记在人们心里。感谢四海老师赐稿！编按如不到位请海涵！问好！ 岁月静好 海韵QQ7867 2982
回复1 楼 文友： 2015-12-17 11: 1:22 精准到位
2 楼 文友： 2015-12-17 11:29:4 谢谢海韵社长辛苦审核.你的编按非常精准到位
 楼 文友： 2015-12-17 1 :25:00 盲流曾被社会排斥过，但的确是做出很大贡献的生力军。时间和事实证明许多曾不被 政策 承认的东西，其实是正确的。
回复  楼 文友： 2015-12-18 14:27:50 谢谢午夜老师留评
4 楼 文友： 2017-01-27 11:08:57 欣赏老师美文，再祝老师全家新年快乐。祝老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友谊地久天长。
回复4 楼 文友： 2017-02-01 16:0 :55 谢谢鼓励菏泽十佳男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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