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楚雄彝州行随笔

【在永仁方山远眺四川会理念及丁文江先生】

整整100年前，中国现代地质学的奠基者江苏泰兴人丁文江先生来到云南探察矿产资源，那是1914年至1915年一月间的事。我曾从研究现当代文学的段从学博士那得到其辛苦复印寄来的一些有关丁先生的资料，后来我买到其《游记二种》。书里写他到了楚雄的永仁，然后渡过金沙江到达四川那边的会理，沿金沙江向东而去，再到云南的巧家、娜姑，抵达我的出生地会泽，最后翻越会泽大海梁子到产铜的东川矿山。每次我到磅礴的乌蒙大山会泽大海梁子，我都会念及他，他记到，他与雇佣的脚夫和马在这群山中转了几天，依然瞧得见大海梁子上的牯牛寨……

此刻我站在楚雄永仁方山的高处俯瞰眺望大江那边的四川会理县的绵绵群山，想像当年丁先生的艰辛……

丁文江何方神圣？这个胡适亲自为其写传记并说他是“科学家中的文人，文人中的科学家”的大人物，生前和一代大家蔡元培、胡适等多有交往，他之得胡适盛赞，是那个时代，丁文江先生与胡适、傅斯年等人担当起了那个时代的公知和良心，共同的文化自觉，力促社会进步的同心同德让他们彼此欣赏。

地质矿业学家的丁文江之《游记二种》留存，是重要的社会史料更是他个人的性情表达。当下，各种玄学当道，而在1922年，丁文江与胡适等筹备“努力社”，出版《努力周报》，就是在这个杂志上，丁文江凭《玄学与科学》、《玄学与科学——答张君劢》、《玄学与科学的讨论的余兴》等有关科学对“玄学”的论战文章开始崭露头角，他迅速得到社会广泛关注。按现在的说法，丁文江是了不起的有良心的公知，只可惜这样的国之精英栋梁材，19 6年在贵州考察时，因天寒烧火取暖，不幸因煤气中毒去逝，年仅 9岁。

1915年来云南考察地质矿业的丁文江先生当年才28岁，那时他已为国家做着经天纬地的大事情。此刻在方山的高处眺望丁先生用双脚丈量过的山水，浮想联篇。

永仁方山曾是四川峨嵋山与云南鸡足山两佛教圣山之间僧人往来歇脚的地方。传说诸葛亮率精兵渡泸水入滇后，在金沙江的干热河谷地带，官兵不适水土多数病倒，他便派人找避暑之地，在大树森森的方山上觅得此地，既可避暑又可居高临下，又有金沙江天堑，把此处当战略要地安营扎寨，传说二度捉住云南土著豪杰孟获便在此地。此地因此叫诸葛营。

当下，60公里外金沙江边的四川攀枝花市人一到夏天便时常举家来此避暑。这里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七十以上，川人来方山诸葛营避暑吃菌子过逍遥日子。在方山山路上穿越森林时，松针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沁入心脾。

永仁往西北大姚去一路山高路险，其间有险峻三潭瀑布蔚为壮观，这瀑布是一条叫蜻蛉河的河水顺峡谷而坠形成分两级，一级落差45米，二级落差1 5米。第一天前往大姚县时路过，瀑布水瘦，回程时路过，之前一天一夜的中雨，瀑布的水流量已很大，停车再观，果真雄奇有气势……

在方山首次霸着一棵盛果期的樱桃树，一把一把地摘吃，而低矮平坝处的樱桃早已落潮。

永仁与我有何干系？想了一想，想起多年前有朋友送我一巴掌大荷叶形的苴却砚，以及更早时，我在昆交会上买到的产于永仁的带黄皮色的苴却笔洗。另，若我未记错的话，久未联系的学者段从学先生及前著名武侠作家沧浪客（姚霏）先生是楚雄永仁县人。

行色匆匆，此为永仁过眼录。

【秘境百草岭】

提前一周，在安宁石江书院的茶气氤氲里，冯先生提议去百草岭，忙于菜地里拍虫虫的我脑子有点迷糊，乍一听以为说的是高黎贡山的百花岭。高黎贡海拔最高处有4000米，那是一座存于心里十多年的高山，一直想攀登翻越却又未能如愿，每次朋友都说你的身体得锻炼好了，一起去！

原来，冯先生说的是楚雄彝州大姚县境内的百草岭！

这百草岭位于大姚县三台乡、桂花乡、铁锁乡、湾碧乡的交界处，距大姚县城约80公里，主峰帽台山海拔 657米，山巅形似一顶帽子，是楚雄彝族自治州的最高峰。话说百草岭层峦叠嶂，自然景色雄伟壮丽。人间四月，那百草岭上高山杜鹃姹紫嫣红。

冯先生一说，众友皆应。我说我也去，众友便真诚地盯着我，共同表达一样的关怀：半老，你可行？我说：试试吧。众友说：也是，反正不行就停步拍你的虫，等我们下山来接你。

我不知道我可行，但我跃跃欲试，这之前我被他们淘汰几次了，大理苍山看马缨花、轿子雪山看雪、四川螺髻山看仙湖，他们都把我筛下了。

我想去吹吹山野之风，这次我鼓足勇气前往。

百草岭横亘耸立于楚雄州西北边缘，贯穿跨越永仁、大姚、姚安、牟定等县。我们去前的四月中旬，帽台山头还下过雪，导游我们的当地朋友说，现在上去花还开着的，但恐怕被雪冻伤了一些。导游说 657米的帽台山上白雪皑皑时，山间却可能云雾迷茫，暖风吹送，阳光普照，百花盛开。他那么一讲，我心里对这立体气候十里不同天的生态景观便有了急切的向往，而当这位朋友说，爬到最高峰，若天气晴朗，往西北方可肉眼远眺丽江的玉龙雪山（海拔5596米）时，我的心都飞了起来。也许是他的这个说法让我有了一种信念支撑，我要登顶，我要眺望玉龙雪峰！目标高远，人的潜力会有一种不可阻挡的爆发力！

我们的车从海拔2000多米的山脚穿过十里青翠的正在结果的核桃林，在小雨迷朦中沿简陋狭窄车道向上开出十多公里，抵达登山起点的停车场时，雨停了，但我们的脚下，身体周遭漂渺出没的云雾把高处的风光全部遮避。

我毫不沮丧，蛮开心的，以我从前下乡采访的经验，穿越重重迷雾，一定可以抵达神秘之境。今天我要做云雾上飘的仙女。

同伴们兴匆匆地走到前面去了，先还听得到声音，后来，便只有这迷雾中的鸟鸣和远处山羊不时传来的咩咩声，我慢悠悠地向上走，像踩着云彩，走在天上。

爬到有标示牌海拔2906米的“好汉坡”时，云雾淡了一点，但见四周还是阔叶与针叶混杂的林子，还见栎树与高大的松树杉树共存的生态境观。我的心脏没有任何的不适！

迷雾渐散，一群黑山羊出现在我前方的大草甸上。

我跑过去，跟牧羊的大哥搭上话。他说他五十岁了，他有两个孙子了。年长我一岁的羊倌，我跟他合了个影。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山间沟谷，张嘴一笑前排的门牙都豁着了。从背包里抓了一把糖给他，让他回家拿给两个孙子吃，又递了20元钱给他，我说你下山时去买碗酒喝。他不接那钱，我硬塞给了他。看着他与他的黑山羊的背影消失在山脊那边，我回到上山的正路上。

翻过一个小岭，两个穿红色衣服的牧羊女与她们共同赶着的绵羊、山羊和牛出现在我眼前。紧走两步大声地喊她们大姐，她们停下来。我夸她们衣服漂亮人漂亮，相机对着她们拍时，她们大声笑着扭怩着要跑开，我拉住其中的一个盯着她的耳饰看，绣花围腰看。我故意问她可卖漂亮的衣服？她紧紧地护住那绣花衣说，卖掉她就没有了。她的汉话生硬，我不大听得清，问她几岁，她说 9岁。仔细瞧，她梳着两根辫子，并不算老，她说她儿子18岁，进城打工去了，还有个女儿14岁在读书。

另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一点的牧羊女跛着脚走过来，我叫她声大姐，问她几岁了，她说她44岁，我的天，我年纪全长她们。问她脚怎么了，她说成天在山上跑得了风湿关节炎。

我拉她们俩拍了个合影，又摸出钱和糖给她们。她们比那个牧羊倌大方些，没推托，连身说着谢谢，看我有点喘，她俩不放羊了，一边一个牵起我的手往上爬，要我当晚去她们的家歇脚，我挣脱她们紧紧捏着我的手，让她们快去赶牛羊，那牛那羊，跑丢了，损失大，一只成年黑山羊差不多可卖一千块钱的，先前的羊倌挨我说的。

跛脚的年纪大一点的牧羊女，我多给了她钱，年轻的那位回头看见了，我怕她计较，比划着我的腿说她脚有病，她笑着根本不计较的样子。

她们朝前追赶她们的牛羊去了，我远远地尾着她们，看着她们的背影，想到米勒的油画《牧羊女》，那经典画作中荒原旷野上的牧羊女与我眼前高山草甸斜坡上的彝家牧羊女，是同样的人呐，她们一样的安贫乐道。是彝家山寨生活固守的观念，长期的约束和惯性，她们的祖先以及她们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操劳。一百多年前法国画家米勒注视着的牧羊女也是她们，这是可贵的还是可悲的呢？我希望她们现世的生活好起来。

穿越在高山杜鹃林中，我不着迷了，我只是在那苔藓地衣包裹树干，貌似万猴在树间闪挪腾移的万猴林的阴森里耽搁了一下，想像这神秘诡谲的地方也可作为阿凡达的选境地外，我便快速地超越了部分朋友往更高处爬。

此处已是海拔 500多米，离目标高峰只有100多米了，时间还够么？细密的小雨丝飘在脸上，从正午12点正开始上山，整整四个小时过去，导游朋友说，下山至少得2个小时，已有同行朋友落在后面走不动了。回撤时，我很不甘心，也许再花20分钟可以爬上那云雾缭绕的最高峰。

组织这次活动的冯先生高兴地批示我：半老，你可往藏区往拉萨去也！

遗憾，时间真的不够了。天黑前必须开车到山脚，无限风光在险峰，十多公里的山路弯大坡陡，那狭路若遇对头车几无错车可能，就算遇上一个骑电摩托的山民也很危险，稍不留神，避让不及……

天地无极，在山野的辽阔浩大里，我缩小变成小小的一个点。此番心态悠然的漫游，在烂漫山花间在松软的高山草甸上我如羊一般自在，我自我超越了！我还仙女牧羊女都做了。

我的身体没有抵达最高峰，止步 600米，可我的心飞越了 657米！

【光禄古镇的前尘遗事】

4月26日，清晨八点半钟光景，我们从大姚城开车一路杀到了光禄古镇。古街巷口一打听，决定先上龙华寺。一党朋友在大姚城等我们，约好了要一同返永仁上方山。头两天他们是从光禄这个方向开车到大姚的，他们只给我们来回两个小时的时间。

光禄古镇已不属大姚县辖区，它位于云南省楚雄州姚安县城北部12公里处,在大姚时，当地朋友说姚安县城更田园些，历史也悠久，山川亦秀美,名胜古迹众多。遗憾，这次只可匆匆擦边边而过。

停车，踩一地光影，上一缓坡，几株参天古树相迎。古树有一株是无患子树，另一株是黄连木，无患子正开着小花，黄连木的羽状小复叶正从下向上地由深浓的绿渐变为尖梢的嫩黄嫩红，勃发着春天的新鲜之气。正眼瞧龙华古寺之山门，端然郑重自有威仪。进得山门，低头瞧脚下，行径之处多是乌亮磨刈的老砖，历史穿越感一下子把我抓住。慢慢走，呼息匀均起来，缄默不语闭了嘴，眼睛迥然而恭敬地四处看那些门楼回廊，看那些础石、雕花墙砖和大理石雕栏。那雕栏柱头，皆有人手信众抚摸过的光滑，但几百年来也没磨去当年那个石雕匠手法的朴拙天真之气。某个角落有诵经之声传来，循声望去，一黄衫老纳倚一柱梁而坐，手持一卷塑排大字版的经书在读。声音不疾不徐，正好，站住听之，她像在时空另一岸，声音低沉而渺远。东边斜射来的光线笼照了她的一部分。

匆匆的接近并非真的抵达。关于龙华寺关于光禄古镇，我是浮皮潦草地游过后回来做的功课。闲下来时才调出拍摄的大量图片回望，尽量补上缺失的一课，一一印证。那日我们去得早，游客几乎无，也找不到向导，有疑惑也无问处，僧人早课诵经，不好打扰。

来姚安去光禄古镇，要先了解一个姓氏，高氏。元灭大理段氏，相国高泰祥殉国，其女出家一路逃来姚安，隐于龙华寺的前身，一破旧老庵。多年后高泰祥长子高长寿知妹妹流落此处，授意姚安路军民总管府的总管，改建其庵，更名龙华寺。

在龙华寺里，一清幽池边有一佛龛，内站一女雕像，先以为是观世音菩萨像，断不敢造次对着佛像乱拍，后近前看，觉其非观世音菩萨，悄悄换个角度， 了两张，知龙华寺有个菩提女之传说，一想到高相国的女儿当年国亡父殃，她逃至此地隐于此处，她就是民间传说的菩提女吧？不然，何故她的兄长令路军总管府隆重修建此寺做甚，当然这只是我文人气的妄猜，回来后做功课，果然那雕像正是菩提女。龙华寺，堪称云南遗存保留最完整的古寺之一。山门巍峨，立此地俯瞰门前山下平畴，一方好水土也；钟鼓楼一左一右，天圆地方的美丽传说在此罗织；两耳两厢，禅房禁地；大雄宝殿，供奉诸佛；后轩北院说是有百余间，曲径相通。明代徐霞客游滇时曾有“留止后轩东厢”字句。

禅院台榭，古树名花异草植其间，那正清和之气舒缓了我这个城中来客的烦虑，顿觉在这寂静的春天里一脚跨入了清凉界，尘嚣远离。

光禄古镇众生承龙华之香火旺，占尽人和，成为一方好水土。古往今来，政客商贾，骚人墨客时常慕名前来，发古今之幽思，浏览赏玩，不一而足。

离开龙华寺，走进光禄古镇，“古街”两旁多是新设的居屋和克隆了所有中国古镇特色面孔的铺面了，这个我自然不看，直往深里走。匆匆拍下近现代赵子骧、马驷良、赵鹤清等名人学士的旧居以及高氏中西合璧的高雪君祠，然后一头撞进朗然阔大庄严的姚安路军民总管府。

公元1 28年，元文宗在高氏土衙旁设姚安路军民总管府，路为行政辖区的等级，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我们所见府第便是那时留存下来又经过明清两朝修修补补后的格局。总管府坐西朝东，沿中轴线，依次是仪门，迎送宾客之地。一堂，处理政务之地。两厢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二堂，处理军务之地，两厢为会文馆、会武馆。三堂，为最高长官生活起居及平时阅审文案、读书之地。主体建筑南侧，两个院落宽敞明亮，有花圃廊榭亭台，十分幽静。由外及里，一径深入，觉出中国古代政权办公府第的禁严和秩序。总管府是保存较为完整、雕梁画栋原模原样的古代建筑群，斗拱错综叠加，雕绘灵动，明清风格明显。

一堂二堂三堂地看遍，再作全府第的打看，至今在周围田园屋舍山峦的背衬下，它仍是规模宏阔的样子。

据说，光禄古镇建光禄中学时，出土了大量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剑、矛，附近还出土了铜鼓、编钟，可见公元前三百年左右，姚州先民就已经在蜻蛉河畔耕耘，而且筑有守御的城堡。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刘彻元封二年定西南夷设益州郡领二十四县，弄栋县城就建在镇前高陀山麓。

也因之，我似乎理解了光禄古镇的旗幡上敢写“一座姚州城，半部云南史”这样的话。

共 5445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楚雄彝州行是作者根据自己在此地三次游走所作的游记随笔。一则，是在楚雄永仁方山上远眺四川会理，由此想起1914至1915年间，在大江对岸的四川会理县的群山中，那个不辞辛苦探矿的科学家的系列往事，他便是被胡适先生称之为“科学家中的文人，文人中的科学家”的丁文江先生；一则，是作者随冯先生深入楚雄彝州大姚县境内探查百草岭秘境，其间详细叙述了与几个牧羊人近距离接触的亲身经历；最后一则，是介绍光禄古镇的前尘遗事，作者是以游历后回望，在回望中补课，在补课中姚安光禄古镇中高氏家族，和公元1 28年，元文宗设在高氏土衙旁的姚安路军民总管府，不期然的出现在作者与读者面前。楚雄彝州三地也便随着作者脚步的位移，厚重的文字，那深埋在历史烟云中的历史人物和往事，便一步步呈现在读者面前。。：长袖伊人

1楼文友： 15:59:58 路上的回望、故事以及感悟，远比路上的风景来得精彩。 在文字世界里，在自由与孤独之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国王。

2楼文友： 16:06:55 没有去过楚雄洲，好傢贩毒作品中时常可见，随着作者的笔走了一遭，那人，那物，那事 都在眼前 男人的力量原夲就不是来自肉体，而是他的精神和思想的外化与延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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