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在大地上歌唱外一篇散文

祖父在的时候，他用锄板犁铧在大地上走路，镰刃上收割着一年又一年的悲欢离合，眼泪凝成了松树上的琥珀。祖父将柳条扎成的鞭子朝空中一甩，抽碎了那些遮住人行走方向的雾霾。牛跟在祖父的身后，构成了我视线里最高的山脉。不知道是牛牧养着祖父，还是祖父牧养着牛，我只清楚人，一代代的就像空中的云彩。风来了雨走了，云彩消失了，村庄依旧在。

祖父给了我牛背上的童年，骑在牛背慢悠悠穿过小巷子，日头刚好升起，眸子里氤氲着村庄淡白色的炊烟，祖父走在牛群后面，他是一个闲云野鹤，我追随着他的足迹行走在茫茫的群山。祖父说：好好读书吧，离开这里。穷人的出路只有读书。祖父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山外。山那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那些自由自在的时光，拽着太阳的手骑在牛背上，我的思想里盛满了幸福的等待。

张家唯一的风采是祖父那一面蛇皮鼓，一只被磨得光滑的棒棒，在某一个特定的场合，祖父咚的一下，敲响了蛇皮鼓，一抖袖子，熟练的台词竹筒倒豆子倾泻出来，大鼓书唱红了无数个故乡的夜晚。我为祖父骄傲，祖父作为民间艺人不仅仅是很多人的尊重，更是我的崇拜。祖父走哪里都要带上我，渐渐走进故乡的山水中，我也学会了敲击鼓点，随口哼唱大鼓书。可我的梦不是这个，面对黑黢黢的丛山峻岭，我想的是要走出村庄。

祖父说：好好学习，穷人只有读书。揣着祖父的嘱托我去了校园。牛背上的风景被岁月静静地沉淀。我清楚，不管我一无所有还是繁华落幕，村庄都会收留我。

祖父的那个时代我不会重演也不留恋，犁铧的声音，土地的呻吟，厩里的牛欢马鸣，我再熟悉不过的疼，总会在我生命的渡口迎来一次又一次潮讯。那种山崩离析的凋零，一直在我成长的岸畔低迷和情浓。

推不掉的贫穷和落后，祖父衣衫上醒目的布丁，迄今还在我的灵魂中灼疼。祖父，是父亲的常青藤。是的，父亲没有唱大鼓书，也没有把读书继续到底光宗耀祖，五年级就下来挑水垒墙挑大粪的父亲，从祖父手里取来犁铧锄板坐在阳光洒满的院子，用一把稻草一下一下擦拭生锈的犁铧和锄板。祖父叹了口气，十九岁的父亲，身材魁梧是个庄稼把式，在生产队一帮青年男女中，父亲的背影很伟岸，他们秋后用十担谷物，一台上海牌缝纫机，将一个大辫子的女人娶进家门，这个女人因为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家境不错，女人读了很多书，写诗作画还会唱山歌，她的漂亮和出众让憨厚的父亲像做了一场梦。这个时代的村庄那里有爱情？

父亲就是母亲的爱情，母亲就是父亲的天堂。他们行走在大地上，将村庄的贫穷落后以及纯朴的性格烙印在心上，闪烁在眸子里，犁铧深刻大地，父亲把人生的叹息绝望憧憬都犁进泥壤里，只能如此，更多的时候，我看到老实巴交的父亲坐在门前的一块青石板上，守着无限的夕阳，抽一袋烟，父亲是一道风景，他常常把扛着高粱棵儿豆棵儿的身影在大地山延长，看看祖父一天天老去，最后的日子里，祖父已经瘦成一捧黄土没有了生命的重量。

祖父是一捧土，祖父的祖父不也是一捧黄土吗？他们在村庄的脉搏上 过燃烧过快乐过，做过新郎也偷偷喜欢过邻家的姑娘，山高水长当时光带走了他们的青春和肢体内最后的锋芒，村庄默默地将他们珍藏。

我曾经不止一回地要走进父辈的灵魂，也尝试着卑躬屈膝地耕耘，但是，我永远达不到父辈生命的高度。他们对土地的理解对村庄的爱，我一生也不懂。

祖父被一口松木棺材抱走后，我第一次感受了死亡的清冷。当乌鸦聒噪着掠过村庄，我无比深沉地渴望背上祖父没有实现的梦远行。

祖父的路在村庄刻下永恒的缩影，往事如烟，每一次祭奠都是我灵魂向生命屈膝跪下的痛。

当我一步步走出了村庄，祖父，知道吗？我回来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我不忍面对这种逼近死亡的荒凉，还有空气里散发的人性的冰凉。很多的人沉睡在地下，很多的人离开了村庄，很多人在城市的屋檐下，宁肯做个盲流也不想碰触村庄带给的疼。

父亲的留守不改初衷，不是不想在城市站稳脚跟，父亲的执着无非是他习惯了在大地上行走，喜欢倾听虫鱼鸟兽的歌唱，父辈对于大自然的爱不肯惊扰一根地上的枯枝。

去年八月份回老家，母亲知道我愿意吃泥螺，就是稻田里有水流的湾里活着的泥螺。母亲赶早儿就拿着塑料盆，去稻田捞了一盆呢，回家用井水洗净了，等我回来煮着吃。那晚，我在家好一顿吃后，母亲要我把剩下的带回城里给我爱人尝尝，当时爱人工程停工一段时间在家等着。第二天早晨，我起来洗脸就听母亲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来到跟前，才发现母亲正把泡在盆子里的泥螺倒进了猪泔水桶里，

“可惜了的，真是的，看我这记性。”

“咋了妈？这泥螺不是好好地倒掉了干吗？”

母亲自责说：“昨晚许是太累了，你睡觉了，怕给你吵醒，没有点灯，给泥螺换水时，将你爹的洗脚盆子当干净盆子，这可咋吃呢？原打算，你们吃不了放在你弟弟超市卖点，这下子不能吃了，太可惜了……”

我说：“洗脚盆子也没啥的，用水洗干净不就得了？至于吗？这么较真。”

母亲说: 那可不行，不光是你弟弟吃了这脏盆子装的泥螺我良心不安，要是卖给城里人，他们知道这泥螺装在洗脚盆子里会怎么看乡下人？不行，说什么也得倒掉，做人这良心最重要。”

母亲就是用她坚韧的骨骼与良知行走在大地之上，对于母亲干净的人生，我自惭形秽。多少年来，我刻骨铭心地厌憎着我农民的身份，当别人问及我的工作职业，我除了不回答就是扯一个善意的谎言。可是，父辈们。他们铿锵铁骨用诚实憨厚正直的思想行走大地。我要做的是什么？已经很明了。

当选择一种怎样的姿势行走在大地之上，秦岭作家说：任何一次宿命的行走，都是用我们的灵魂去接近大地的吟唱。一个胸腔里盛着民生民情民意的作者，那才是一个成功的写作者。

有人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而我只想说：如果上天再借我五百年，我要以君王的卧心藏胆行走大地，民众是不朽的江山，我是抵达黎明的最前沿。

在大地上行走，祖父已经长眠，父亲母亲是我永恒不变的故乡，我将借助文字阅尽人间沧桑，站在风口浪尖上为沿途的迷惘者送来一个个美丽的明天。

（二）城市，我把自己丢了

从故乡背上梦离开民生熙嚷的大杂院，将母亲的目光踩在脚底，扛着那条羊肠子土路，我来到了远方。

远方其实并不远，可它在我的生命里却走了大半辈子的时光。

自我穿开裆裤像一尾似的跟在父辈的身后，在大地上淘漉活着的希望，弯着腰耕耘与收割一年四季的阴晴月缺，我就从父亲母亲那里知道了，在故乡之外有一个叫县城的地方。

那时候，别说母亲就是父亲以及村长一年之中也只能步行六十里，早晨天刚麻麻亮起来，嘴里叼一块干粮踏着一地的星辉奔向县城。

村长是第一个有自行车的人，他去县城的时候，就炫耀地喊几嗓子，沿着一道道柴门吆喝：走啊！去县城买年货喽。

柴门没有平时的吱嘎声，但是，娃子们记住了这个叫县城的远方，它是我们心里的天堂。

后来，家里有了自行车，日子再也不像以往暖天的屋子都挂着霜，偶尔的精米白面让饭桌上活跃着阳光。父亲可以站在院子里冲着邻居喊：走啊！咱们去县城给孩子大人添置件过年衣裳。

这个时候的县城就如村长一样在我们心中升了档次，骑着摩托车经过故乡那条土路到故乡紧挨着的碧流河畔建起的青瓦房上班。他去县城哪怕一天一趟都很方便，摩托车一响几个小时就到了我们梦想的地方，县城。

我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故乡有了自己已成规模的小车站，母亲用自行车载着我去故乡镇子里买日常用品，就看到车站附近的路边被美丽的樱花围绕，蜂飞蝶舞，几辆客车每两个小时从故乡发往县城一趟，刚好这客车要经过我屯子的那条路。

我随着母亲第一次去县城的那一年已经情窦初开了，母亲是要带着我去喝喜酒，我母亲的叔辈妹子嫁到了县城，我们坐着来迎娶媳妇的客车去了县城，我记得正是菊花绽放的秋后，一颗太阳高悬天空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我眼中的县城比故乡丰满了几十倍，不仅有高楼大厦还有闪烁的霓虹灯，姨姨穿着漂亮的婚纱也在我心里埋下一个绿色的渴望，长大后我也做姨姨一样的幸福新娘，拥有一个心仪的白马王子，还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楼房。

那一次的县城之旅在我的灵魂里扎根着一个梦，若干年后，我也做个城里人，住上冬天不冷，夏季不热的房子，像姨姨喝着茶水读书看报打发时光。

当我读中学和高中时，我可以自己骑自行车瞒着母亲偷偷去县城耍，我在县城照的相片至今还蓊郁在母亲家的相框，而且，高中那暂还和邻家男孩大清早坐车跑去县城，用平日拾荒的体己钱两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我清楚地记着那个片子叫:杨三姐告状。

从故乡到县城，我与邻家男孩的青葱岁月没有让初恋瓜熟蒂落，他不是远方，不是我憧憬的县城，我们只隔着一堵墙。

我高中毕业重新返回故乡时，那一梁梁山岗让我惆怅，何时走出这个疼了我快二十年的故乡，我的一个心思意念都是飞到了远方，那个叫城市的地方，它是我的天堂，梦里一回回的喷薄着城市的芬芳。

而此时的故乡变了模样，一座座瓦房一台台车辆，农民的出路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家有了摩托车和彩电，父亲母亲去城里只要到屯子那条路等着不会子就去了城市。村长书记换成了轿车，故乡开始走向小康。

我依旧选择了城市，不是我有多么厌倦故乡，而是我骨子里那种不安分的种子，总是向往着城市的土壤。其实，城市哪里有土壤？那里除了钢筋水泥结构的森林，何处有我生长的地方。

在故乡至少我有土地可以耕耘，赖以生存。在城市我一遍一遍把自己丢了。

几次，我因为坐公交车去别的地方办事忘记了带钥匙，回到住宅区我一摸口袋傻了眼，原来自己的钥匙落在沙发上，无奈之下，我找了开锁的人重新开锁，这样的事情我做了两次，恨的我牙根痒痒，城市啊城市，我怎么就把钥匙丢了？我怎么就让自己丢了？在故乡我绝不会迷路，故乡每一个柴门都是敞开着，不必避讳来盗贼，也不必把门上锁，故乡的人和星星月亮和飞禽走兽可以友好共处，是我们最亲密的知己，我的父亲母亲甚至我的奶奶爷爷们都喜欢在寂静的时候，和它们说悄悄话。邻居们只隔一道篱笆，喊一声，就越过篱笆，彼此炒菜的香随着门缝就流进了邻家。夏天端着饭碗聚在一棵杨树下，冬天挤在一铺大炕上。

在城市我不禁迷失了方向，我没有一个可以倾吐心声的朋友，我的邻居都狠狠地关紧了防盗门，他们的目光有着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清冷和裹脚布的闭锁，我无法靠近他们，就像我始终难以和城市接轨。我在故乡与城市之间瘦成一座独木桥。

城市，我把自己丢了。我不清楚在城市我明天的那一杯羹在哪里？在城市的屋檐下，即使我灵魂里打上了城市的烙印，我仍然走不出农民的卑微和身份。真的，我把自己丢了，我给我的孩子打，在那一刻，我就想在茫茫的大海上寻找一棵救命的稻草，一个可以随时都能接纳我的破巷子。但是，我失望了，因为孩子也在远方。他和我饱受着同样的寄人篱下。他拯救不了我，那个晚上，我只好拿着身份证住进了三十元一晚上的小旅店，是的，我的钥匙丢了，我把自己丢在城市的街头，我瞪着一双迷惘的眼睛，前方是黑夜漫长，谁是我心灵栖息的那一扇窗？在城市，我就是一株倒霉的柳树，被强栽在地上，却在更久长的年轮里一次次的忘记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

城市，我把自己丢了。是否我还要沿着曾经的来路找回我梦中都笑逐颜开的老家？就像多少年前，我如此深情的城市，我还是，还是要回到我的故乡，我的老家。

在故乡我不会把自己丢了，我是故乡一草一木飞鸟虫兽的朋友，我可以和它们肆无忌惮的说话，我是大自然的公主，但是，在城市我只是过客，只是过客。

共 4500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篇深情款款的文字，一篇让人心头一动的文章。质朴又灵动的语言诉说了祖辈的故事，清丽又隽永的字迹描述出一代人的理想，祖辈，父辈，那些习惯于在大山上在土地间行走的先辈呀，有着很深的土地情节，他们离不开土地，就如同鸟儿离不开蓝天，就如同鱼儿离不水一样。然而，这种土地情节传到”我“的时候，却发生了唯妙的变化，喜欢上了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哪怕是挣扎着活着也期待着这个地方。城市迷离了“我”的睛睛，踟蹰着“我”的脚步，“我”的心也迷失在了这个地方。作品以深情的语言表述了一个农村的青年对城市的向往以及在城市居住的不易，反映出了城市中打工者的普遍的心态，文中对先辈的描述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其中母亲倒掉泥螺的情节犹为感人。感谢赐稿，倾情推荐！【：透明秋语】【江山部·精品推荐 8】

1楼文友： 07:5 :58 感谢老师对墨海放牧的支持！ 在这里相逢是我们的缘分！

2楼文友： 07:54:20 拜读大作，为你点赞！ 在这里相逢是我们的缘分！

楼文友： 07:54:47 恭祝笔健，恭祝创作丰收！ 在这里相逢是我们的缘分！

4楼文友： 08:21:51 欣赏美文，很深厚的乡村情，我也是农民子弟。 喜欢文字，喜欢音乐，文字和音乐都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

5楼文友： 12:06:18 感谢赐稿墨海，放牧心情 ！

6楼文友： 17: :02 期待更多精彩点缀墨海，展示你的风采！ 走别人踩过的路肯定是一条非原创的路，所以地铁成了现代城市的毕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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